他说出了中国文学史上形容那些为了更大的利益而愿意赌上一切的成语: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他说:“现在我们只有趁夜向匈奴的使者团发起攻击,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受到攻击后一定会极为恐慌,我们可以趁机将他们全部消灭。消灭了匈奴的使者团,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大家呆住了,在异国他乡,一个使节团攻击另一个使节团,然后通过暴力的手段来迫使一个国家臣服,这在外交史上,不是没有。
班超的敬仰者傅介子就曾经这样干过。当年的鄯善还叫楼兰,其国王因为偏向匈奴。傅介子带着一群士兵以出使为由来到楼兰,用金币诱使楼兰国王出城,在酒宴上斩杀楼兰国王,然后将楼兰国王的首级带回了长安,另立楼兰国主。更将楼兰国改名为鄯善。取对大汉永远友善之意。可是,当年的大汉如日中天,要斩杀的仅仅是楼兰王而已。现在匈奴使节团人数远在汉朝使节团之上,怎么保证这个计划能够得到实施?于是,这些人犹豫了,他们说道:“不如跟从事商量一下吧。
”从事叫郭恂,其实,这位郭恂才是使节团的最高领导。而班超召开这次事关使节团生死存亡的会议,却没有知会郭恂。显然,在班超的眼里,这位郭恂并不是一个可以谋大事的人。果然,班超怒道:“我们的生死存亡就在今天了,他只是一个文吏,要是让他知道,万一泄露,我们全数都要死在这里。而且,我们将死得像一群叛乱者!”是抛弃所有的恐怖或者规则,去寻求一线生机,去创造不可能,就算失败,也死得像一群壮士,还是像一伙反贼?这群人做出了选择。
“善!”中国的史书往往用极精简的文字描述最果敢的态度,这个善当属其一。6.在这一天夜里,班超带着三十六员属下出发了。他们直奔匈奴的大营,这一天,漆黑的天空刮起了大风,匈奴的营地依然还有营火,这一群人在纵酒高歌,割食羊肉,庆祝外交活动的顺利进行。他们没有意识到,另一群不肯接受失败的人要将他们的胜利活生生夺走,包括他们的生命。
班超将身体藏在长草里,下达了自己的命令,十个人拿着大鼓藏身到营房的后门,看到大火就鸣鼓大呼。班超则带着剩下的人拿着长弓劲弩悄悄摸到了前门。这里是上风处,班超放起大火,借着风势,大火如同长了翅膀的夜魔,吐着无情的火舌吞向营房。见到火光的伏兵纷纷冲出,大力敲打手中的大鼓,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嗓声。匈奴的大营乱一团,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攻击来自哪里,恐怕他们临死之时,还怀疑是善变的鄯善国君调动军队发起的攻击,而绝不想到攻击他们的是人数远少于他们的汉朝使团。
班超抽出长剑,冲进了匈奴的大营,在事后的记录中,他亲手斩杀了三人。他的部属斩杀三十余人,而剩下的一百多人葬身于熊熊的烈火中。虚张声势、攻其不备、置死地而后生,这些都是中原兵书记载的故事,在班超出任笔吏的时候,它们曾被班超的笔反复书写。甚至这个计谋不过是当年傅介子的再现。这个世间没有全然新的东西,很多奇迹其实是反复不断上演。
后来者利用自己的学识加上自己的胆量用前人的智慧写自己的故事,有的人成功了,比如闪耀人类星空的那些人。有的人失败了,比如纸上谈兵的赵括。而班超证明,他绝非那种生搬硬套的读书人,他将自己从史册里看到的东西用自己的胆识重新组装,从而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他证明了,他属于血与沙,而非纸与墨。当烈火熄尽,鲜血浸进草地,班超将这数十颗人头摆到了鄯善王的面前,这种血腥跟粗旷的外交语言是那个时代最为有力的展示。
鄯善王或许想起了当年远征大宛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或者想起了卫青霍去病,又或者想起了曾经孤身深入,斩杀楼兰王的傅介子。鄯善王的身体因为恐怖微微颤抖,汗水从额头冒出来,他意识自己就算抓住这些汉使,也无法解释匈奴使团在他的国家尽数被杀的现实。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难局。关键时刻,班超展现出其柔软的一面,他慢步上前,低声细语劝解鄯善王,使其颤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
直到鄯善王点下了头。鄯善王同意恢复跟汉朝的臣属关系,并将送质子前往汉朝。这是西域隔绝半个世纪后第一个跟汉朝恢复关系的国家。这是一个用性命为赌注换来的胜利。这一段故事并没有结束,使节团的郭恂收到消息,大为吃惊。班超证明了他绝非那种鲁莽行事的武夫,他是一个洞察世事,明了人心的人。他知道郭恂的惊慌更多的来自嫉妒,是被蒙在鼓里的震撼,是害怕毫功未沾的失落。